第81章 审讯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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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1981年1月17日上午,你在哪里?◎

戴敏丽被杀案已经过去十七年, 年代久远,凶手已被处决,重新翻案困难重重。

朱飞鹏将之分关于戴敏丽的残缺不全案卷放在一旁, 拿起另外一份关于翟欣莲的案卷资料。翟欣莲失踪案事发日期为1981年, 在1983年严打中, 因为涉及妇女儿童被拐受到重视, 再加上翟欣莲家人坚持每年过来询问,因此案卷一直保存完整。

同样的,听完朱飞鹏的说明之后,对这个案件有一定了解的赵向晚开始提问。

“第一, 谁能证明贾慎独1981年1月15日的火车回老家?”

“有火车票为证。”

“火车票并非实名,他可以买两张, 假装15号离开学校, 实则17号与翟欣莲同行。”

“那这就不好说了。如果他和翟欣莲坐的是同趟列车,上午10:20发车, 从星市坐车到达宜岭车站大约需要九个小时,到达已是晚上七点半, 已经没有长途客运车了。明玉, 你把这一条记下来,回头等老高他们回来问清楚,1981年1月17号晚上有没有哪家旅馆老板记得贾慎独。”

何明玉响亮地回应了一声:“好。”

如果那天晚上贾慎独有住宿记录, 并且带着翟欣莲, 那就是非常重要的证据, 可以对贾慎独进行拘传审讯。

“第二, 贾慎独老家还有谁?家庭环境怎样?1981年春节前后家里有没有翻新?是否发生异常?”

朱飞鹏摇头:“当时没人怀疑过贾慎独, 所以没有人去昌汉县麻源乡贾家村调查。不过, 你问的这些问题可以让明玉记下, 提醒老高他们。”

何明玉记下第二点之后,补充道:“关于贾慎独的家庭环境,我在他的档案里倒是看到了一些。他是家中最小的一个,上面有四个姐姐,农村里像他这样的情况,多半都是娇惯着长大,事事依着他。”

赵向晚再问:“他父母还在吗?姐姐姐夫都在当地生活,还是出来了?关系怎么样?”

何明玉摇头:“档案里只简单写了家庭关系,但具体关系如何,还是得老高他们去问。好,这一点我也记下来,等老高他们到了之后联系时提醒一下。”

赵向晚继续提问:“第三,翟欣莲失踪那一年有多大?家里条件怎样?在学校里表现如何?和贾慎独的关系是否和谐?有没有表现出异常情况?”

“翟欣莲一家四口,父母在小县城里开了家副食店,弟弟比她小八岁,她失踪时年纪……哦,26岁了啊。”

26岁?这一点让赵向晚抬起头:“结婚了吗?”

朱飞鹏摇头:“没有。翟欣莲1979年考进湘省大学读研,她是以同等学历考进来的,之前在县城建委工作,据她母亲说,翟欣莲性格比较尖锐,说话有点直,得罪了单位领导,于是想要换个环境重新开始。高校1978年研究生恢复招生考试之后,她便有了继续读书的打算,79年顺利考上,读了贾慎独的研究生。”

赵向晚道:“那个时候贾慎独30岁出头,与翟欣莲年龄相差不大。戴敏丽死了也有些年头,贾慎独会不会对翟欣莲这个研究生产生非份之想?演绎一段校园师生恋?”

朱飞鹏点点头:“有这个可能。”

赵向晚继续问:“如果翟欣莲性格尖锐,说话直,那有没有可能她无意中得罪了贾慎独而不自知?”

赵向晚记得自己曾故意戳贾慎独的痛处:如果弱者淘汰,那像你这么矮小丑陋的人,为什么没有去死?当时贾慎独心里想:上一个这么说我的人,已经被我掐死埋在老屋茅厕那口大缸底下,让她天天被屎臭熏、日日被尿水淋。

由此可见贾慎独内心阴暗、对容貌自卑,最恨旁人说他长得丑。按照翟欣莲的个性,有可能言语间触怒了贾慎独,令他动了杀念。

想到今天在湘省大学调查的结果,赵向晚有了一个想法。

“贾慎独这个人属于锱铢必较的阴狠小人。才十八岁带头整朱成岭老师,听说朱老师遭了不少罪,不过因为有时代的因素,所以性格宽和的朱成岭老师并没有想过要回敬、踩低他。

听说贾慎独年轻时脸上长了很多青春痘,很丑,不得女孩子喜欢。好不容易娶了同乡的漂亮姑娘戴敏丽,结果戴敏丽出轨。他明明可以离婚或者举报来报复,但他却用了更狠厉的方法,杀掉戴敏丽、嫁祸姜遇春。”

听到这里,何明玉打了个寒颤。

贾慎独身为高校教师,按理应该为人师表,修德、修心、修行,没想到他却是个人面兽行的无耻小人!

赵向晚道:“不管是朱成岭,还是戴敏丽,贾慎独的罪行并没有得到惩罚,因此他胆子越来越大。他看上了秀气、瘦小的翟欣莲,以为她好操控,没想到翟欣莲是个呛人的小辣椒,所以动了杀机,开始筹划安排。”

朱飞鹏握拳在桌面上重重捶了一记:“可恶!这样的人,必须让他的罪行曝光,必须抓捕归案,不然还会有更多人被他戕害。”

他找到当年警察询问翟欣莲的同学、学院教学秘书、辅导员等的笔录,快速翻看着相关资料,赵向晚、何明玉也加入查看的行列。刑侦笔录的珍贵性,在这一刻显示了出来,难怪学校老师、重案组老刑警们一再强调笔录的重要。

“你们看这里,贾老师对翟欣莲平时挺关照的,不过翟欣莲好像不太喜欢贾老师,旁人要是酸溜溜说贾老师给她开小灶,她便冷冷地哼一句:你这么喜欢,那你去?”

“学校放寒假,所有研究生都要向导师报备,翟欣莲当时没有买票,因为导师说有任务,写信回去说了要到小年左右才到家。后来贾老师说任务取消,帮她买好了车票。15号拿到车票的时候,翟欣莲特别高兴,因为春节期间往北的火车票特别难买,她高高兴兴收拾行李,说要给家里人一个惊喜,就没有发电报。”

1981年,长途电话很贵,翟欣莲家里开小副食店,估计也没钱装电话,翟欣莲和家里联系一般都是写信,急事发电报。15号拿到车票,17号出发,18号到家,如果15号写信出去,恐怕信没到、人已到,所以翟欣莲才会说给家里人一个惊喜。

听到这里,赵向晚内心有些沉重。那个年代交通、通讯都不方便,这才演绎出那么多悲欢离合的故事。

贾慎独也是利用这些漏洞,才一直逍遥法外。

讨论到这里,三人看法一致:能否有所突破,还得看高广强那一组的调查结果。贾慎独老家那边如果能够找到证人,证明贾慎独17号晚上到达昌汉县、18号到达麻源乡贾家村、并且同行者有翟欣莲,那贾慎独无从狡辩。

毕竟那么大一个活人,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?

当赵向晚拿出施桐拍摄的照片时,朱飞鹏与何明玉凑到照片跟前,拿出放大镜看了半天,也没办法判断那两名京都专家身后那个穿格子呢大衣的男人,到底是不是贾慎独。

实在是人像太小了。

三个人正在感叹,季昭伸过手来,从朱飞鹏手中将照片拿起,细细端详。

赵向晚的内心忽然升起一丝希望:“季昭,你能不能看出来,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不是贾慎独?”

季昭的眼睛就像是扫描仪,精准无比,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。

【是他。】

赵向晚又惊又喜:“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

季昭的话依然简洁。

【骨相。】

每个人的骨骼、体态都不同,普通人看不出来,但对于季昭而言,只需一眼看过去,就能判断出这个人是谁,哪怕只是一个背影。

虽然季昭没有见过贾慎独,但顾之光上次过来汇报的时候带来了几张贾慎独的工作昭,季昭已经记了下来。

所以说,专业人做专业事!

没想到,最重要的证据,最大的突破口,竟然落在季昭身上。

赵向晚欢呼一声,激动地跳了起来,伸出手抱住季昭:“太好了!都不用等顾之光放大照片,你可以直接画出来!”

季昭被她抱了个满怀,欢喜得一颗心砰砰乱跳,两只手拘谨地下垂着,一动不敢动。就怕自己一动,赵向晚便松开手,不再抱他。

今天在外面跑了一整天,真是又累又热又乏,可是问了一箩筐的话,记了一满本子的笔记,一点实质性的突破都没有。

1975年戴敏丽被杀案中,现场勘查记录,没有;贾慎独的不在场证据,完美;姜遇春有口难辨,申冤无门。

1981年1月17日翟欣莲失踪案中,贾慎独将自己摘得很干净,也没人怀疑与他有关,最多只有零星半点学生的反应,说贾慎独与翟欣莲关系不太好。但即使翟欣莲不太喜欢贾慎独,但依然尊重老师,服从导师安排。

1981年1月23日发生的施桐跳楼一案中,并没有实际的证明能够将施桐的死与贾慎独联系起来,唯一的一张照片只能证明1月17号上午施桐到过火车站,不能证明施桐见过贾慎独,也没有人能证明贾慎独在1月23日中午12点左右去过设计院。

你看,明明所有的怀疑都指向贾慎独,赵向晚也从贾慎独的内心独白中能够确定他有杀过人,但是……由于时代久远,完全找不到实际有效、一锤子将贾慎独钉在耻辱柱上的证据。

现在,证据来了!

季昭说,这张照片上指甲盖大小的人影是贾慎独。

赵向晚一时之间难掩心中激动,难得地热情主动了一回,一把将季昭抱住。可是暖意满怀之后,赵向晚感觉脸庞有些发热,赶紧松开手,微笑而立,安静地看着季昭。

这一个拥抱来得突然,季昭完全反应不过来。

可是,赵向晚汹涌澎湃的热情与兴奋,他准确地感受到了。

片刻的呆滞之后,季昭缓缓抬起手,举着那张照片。

【我来画。】

因为这张照片,赵向晚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,季昭的内心升起熊熊的创作欲望,二话不说,转身回到自己的绘图桌前,投入到忘我的绘画之中。

朱飞鹏、何明玉听不到季昭心中所想,交换了一个眼神,有点糊涂,一起看着脸蛋红红的赵向晚:“怎么回事?”

在他俩的印象中,赵向晚生性冷静沉稳,不喜欢与人身体接触,就算她在与季昭谈恋爱,也不至于当众如此主动热情。

事出反常必有妖,两人决定问清楚。

赵向晚定了定心神,眼睛里绽放着极亮的光芒:“季昭说,从骨相上可以断定这人是贾慎独。虽然照片不够清晰,但他可以画出来。”

朱飞鹏与何明玉异口同声:“真是贾慎独?”

赵向晚非常信任季昭:“是。”

朱飞鹏一拍大腿:“好家伙,这货拿出15号的火车票说已经离开星市回老家,实际上却在17号出现在星市火车站广场上,他在说谎!”

何明玉也高兴起来:“太好了,终于有了点突破。”

重案组办公室的日光灯很亮,照得屋子亮堂堂的。

屋子里飘着一股松节油的味道,这是季昭在调色绘图。

要将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画成实景图,需要非常细致、敏锐的观察力,以及稳定、娴熟的绘画技巧。

季昭恰好都有。

赵向晚给自己倒了杯凉茶,端着杯子坐在季昭对面,看着他工作。

朱飞鹏与何明玉等了一个小时,却发现季昭半点没有挪窝的迹象,右手依然拿着油画笔,在画架上勾勒、描画,觉得挺没意思,便回宿舍洗洗刷刷,等到一身清爽再回到办公室,发现办公桌上放着两张油彩未干的图画。

两张?

朱飞鹏凑近来看,不由得瞳孔一缩,叫了一声:“好家伙!”

不像是手绘,完全就是两张一模一样的16寸的放大照片。

火车站广场前,尖顶的钟楼、两名表情严肃的京都专家、拥挤的人群……和从施桐家里拿回来的照片纤毫不差。

两张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图片,唯一不同的,是专家身后的那道穿着格子大衣的瘦小人影,一个和照片保持一致,后脑勺对着镜头,而另一个则把头略偏了一偏,露出半张脸来。

就是这半张脸,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——这人是贾慎独!

虽然是黑白照片,但因为颜色不同,灰度会有所变化,这个人侧脸看得出来有一点点地包天,眼睛微眯,鼻头略塌,脸颊还有几点深深浅浅的痘印,只要是见过贾慎独的人,都能认出来!

朱飞鹏的眼睛也亮了起来:“季昭,你这也太厉害了吧?”

如果把那张露出半边脸的照片拿出去,恐怕湘省大学建筑学院的师生看到了,谁都会说一句:这不就是贾老师吗?

朱飞鹏激动地在屋子里开始转圈圈。

谁说没有证据?这不就是证据吗?

就算有过微小改动,但只要在审讯中拿出来,绝对可以击破贾慎独的心理防线!

朱飞鹏与何明玉击掌欢呼:“太好了!”

赵向晚与季昭相视一笑。

接下来,不断有新的消息传来。

祝康、艾辉来到翟欣莲老家调查,得知翟欣莲的父亲因病去世,其母亲与弟弟一直保留着翟欣莲的房间,等待她回到家来。

翟欣莲的母亲见到警察,泪眼婆娑,哀求他们一定要找回翟欣莲,她哭着说只要人回来就好,不管被拐到哪里,不管是不是结婚生子,不管身体是不是有了残疾,只要她活着,一切都好。

祝康与艾辉心里很不是滋味,带回来几张翟欣莲的生活照,并一再保证只要有消息,第一时间通知翟母与弟弟。

高广强、黄元德来到贾慎独老家调查时,却遇到了阻碍。

贾慎独是地方名人,都知道他年少有才,考进省城大学,留校当了老师,然后成为全国闻名的大教授,贾家村的人一提起贾慎独,都竖大拇指称赞。

“贾慎独?那可是我们村里最有出息的人!”

“他这名字取得好,是我们村里老秀才取的,特别有文化,所以他从小就像是文曲星下凡,特别会读书。”

“他赚了钱之后也没忘记村里人,从麻源乡到贾家村那条水泥路,就是他出钱修的,有良心哟。”

问及1981年春节前的事情,所有人都警惕起来。

“1981年啊……好像是回来了,听说是大学放寒假,有什么不对?”

“和谁一起回来的?一个人。”

“这都过去十几年的事情了,你们警察吃饱饭没事干吧?”

高广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,知道越是偏僻乡村,村民越团结,有些妇女被拐案之所以很难侦破,就是因为这里的人抱成团,对外封锁消息。

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。

高广强道:“有村民提到过,贾慎独81年春节前的确翻修过老屋。那年他爷爷得了病,贾慎独回来后说风水出了问题,得翻修茅厕和猪圈,折腾了一阵。”

赵向晚暗暗点头:对了!那茅厕底下,埋着翟欣莲的尸骨。

可是,用什么办法让大家相信这一点,并通过合理合规的方法去开挖呢?

何明玉问:“村里人团结不说实话,但昌汉县城应该不至于都偏向贾慎独吧?17号晚上在县城下车之后,总得找旅馆落脚吧?难道没有人知道贾慎独在哪里休息?”

高广强摇头:“我问过,贾慎独有一个姐姐嫁到昌汉县火车站附近,在那

里做点小生意,他应该是在他姐姐家落脚。”

何明玉继续问:“那他那个姐姐呢?”

高广强道:“也奇怪,1981年之后,贾家像被诅咒过一样,贾慎独的爷爷奶奶、母亲先后去世,那个在火车站做小生意的三姐也重病去世。”

“那他三姐夫呢?”

“听说还着孩子们离开了昌汉县,如果要找的话,还得请当地公安局协查。”

“其余几个姐姐呢?”

“还剩下大姐、二姐和四姐,三个姐姐都嫁得不远,话里话外很维护贾慎独,对1981年春节的事情都说不太记得了。”

高广强皱眉道:“贾慎独的老家恐怕还得再去一趟,我的感觉呢,他的家人、村里人似乎都知道些什么,但是不肯说。但现在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,也不好过深地交流。所以我和黄元德先回来,等大家碰过头之后再来制定下一步工作计划。”

黄元德补充:“是的,我和老高的判断一样,村里人有事瞒着。”

高广强道:“我们这次到贾家村调查,恐怕已经惊动了贾慎独,我的建议是,寻找证据,迅速对贾慎独进行传唤。”

重案一组迅速行动,将贾慎独“请”到市局。

传唤时间不能超过十二个小时,重案一组所有人都知道,这将是一场硬仗!

戴敏丽被杀案的资料;

翟欣莲失踪案的卷宗;

施桐自杀案的所有调查记录。

全部文字材料都整整齐齐撂在桌面,以便于随时调阅。

贾慎独被带到市局之时,正在办公室奋笔疾书,看到警察的到来,似乎并不意外。

坐在审讯室里的铁椅中,看着墙上那“坦白从宽、抗拒从严”八个大字,嘴角依然带着嘲讽的微笑。

只有看到坐在一旁的赵向晚时,他的表情才有了一丝变化。

【这个姑娘,曾经骂过我丑,我记得。我现在正做项目没时间对付她,如果让我找到机会,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。】

前面说要对付“她”,后面变得让“你”死得难看。贾慎独这种内心的转换,说明他已经将赵向晚列为“必死”名单。

赵向晚听到他恶毒的心声,垂下眼帘,没有说话。在心里默默地回了一句:你不会再有机会!

许嵩岭已经升任局长,这次的主审是高广强、朱飞鹏,做笔录的是何明玉,而赵向晚则坐在何明玉身旁,随时协助。

高广强第一个抛出来的问题,并不在贾慎独意料之中。

“你和戴敏丽是怎么认识的?”

贾慎独听到这个问题,有些恍神,机械性的回答:“1974年年底的时候,我回老家,村里人帮忙介绍的。我看她漂亮纯朴,便同意交往,很快就订了亲,把她从乡下带了出来。”

高广强年过五十,面容慈祥,一身警服穿在身上,给人的感觉很有亲和力,他问话的态度也有点像拉家常,从某种程度上舒缓了贾慎独的警惕心。

“戴敏丽能够从农村来到城市,还能够在大学安排个正式工作,都是你的功劳,对吧?”

贾慎独的情绪有了一些波动,眼睑微微**:“对。”

高广强的眼中透着同情:“那她为什么不感恩你的付出,反而要找个年轻小伙子?”

贾慎独抬起头,目光与高广强相对:“那,你要问她。”

高广强没有生气,温和地回答:“可惜,她已经死了,我也没办法问到她。”

贾慎独的目光里带着阴恻恻的味道:“是啊,已经死了。”

【该死!没廉耻的女人,死得好,死得妙!敢拿我当跳板进城,再找个小白脸鬼混,那就不要怪我无情无义。】

高广强不急不恼,继续问:“你什么时候知道她与姜遇春有私情的?”

这个问题里,其实有个陷阱。

当年贾慎独说过,在戴敏丽被杀之前,他根本不知道她出轨,因此才会有后面的愤怒表现。

贾慎独记性很好,似笑非笑地看着高广强:“直到那天晚上戴敏丽没有回家,我和隔壁邻居们一起去寻人,才知道她和姜遇春勾搭成奸。”

不愧是大学教授,事情过去十七年,回答问题依然无懈可击。

高广强点头“嗯”了一声,“发现尸体的小树林距离人行道有多远?”

贾慎独愣了一下,这个问题以前没有问过他,目光无意识地转向右上方,这代表思考,某些时候代表编造谎言:“二、三十米左右吧。”

高广强态度很诚恳:“当时是凌晨,天黑,又冷,大家都顺着路找,你怎么想到往那里去找?”

贾慎独的目光一凛,整个人坐直了一些,看来,高广强的问题正击中了他的内心,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。

赵向晚回想走访余衡时,问到三个不合理:第一,教学向来态度应付的贾慎独从11月底开始每天固定晚上六点半出门,九点半回家,好像是特意给戴敏丽机会。第二,要面子的贾慎独大张旗鼓地带着隔壁邻居到姜遇春宿舍,好像是演给大家看的。第三,那么多人都没想到要去西北角那个小树林,偏偏贾慎独找到了那里。

当时没人怀疑贾慎独,毕竟那个年代**本就会坐牢,他找人把戴敏丽、姜遇春一捆扭送到派出所,就能达到报复的目的,何必多此一举去杀人?因此这些不合理,也就没有人提起。

现在终于借高广强之口把问题抛出来,赵向晚身体向后一靠,后背贴着椅背,安静等待着贾慎独的答案。

【这狗警察眼睛好毒!没有人质疑过这个问题,应该怎么答?难道说我趁着上厕所的间隙出来,守在这段路上,等那□□过来,一把将她拖到路边,一根裤腰带就勒死了她?我为什么能找到她?当然是因为我把她藏在那里,等着那些蠢货们发现,只可惜走过两遍这条路,没一个人发现。当时只怕被人看到,后来倒是怕人看不到。】

赵向晚凤眼微眯,收敛住眼中寒光:狗东西,果然是他杀的!

贾慎独干笑了一笑:“警察同志,事情过去十几年,凶手早已伏法,你突然问这么细的问题,还真是不记得了。那个小树林就在路边不远,也许是手电筒的光晃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了什么?也许是找了那么久一直没看到人我下意识地往黑处、暗处看?总之……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,让我们找到敏丽的尸体,把姜遇春这个凶手抓住!”

高广强有他审讯的特点,那就是稳。

不管贾慎独怎么回话,高广强总是不急不慢,按照他自己的节奏慢慢询问。

“你真觉得,凶手是姜遇春?”

“当然!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。”

“有没有一种可能,有人杀了戴敏丽,然后嫁祸姜遇春?”

“就是他杀的。”

“戴敏丽出轨,看上比你有力量、比你长得好看的小伙子,你作为她的枕边人,竟然一点端倪都不知道?我是不信的。”

贾慎独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。

高广强慢悠悠地说: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戴敏丽当初看上你,愿意和你结婚,是因为看上你是城里人,能够把她带到城里,吃上城市统销粮。目的达到之后,她在花圃上班看上一起工作的精壮小伙。姜遇春虽然是个临时工,但架不住他长得好啊,我听说他俩**还挺协调,不少人都看得出来两人郞有情妾有意,背后议论纷纷,难道……你就没听说些什么?”

贾慎独的目光里似乎带着毒刺,死死盯着高广强。

【他怎么敢呢?就这样把这些丑事说出来。那就是个不要脸的女人!她该死!我杀了她又怎样?哼!敢过河拆桥算计我,老子让你没命享这个福!敢和我的老婆上床,老子让你背一世骂名吃枪子儿!】

赵向晚已经能够确认贾慎独杀人,现在关键是要找出有用的线索。听他一直在内心咒骂,拿出一支钢笔,轻轻拔动笔帽,发出轻轻而有节奏的“咔嗒咔嗒”之声。

高广强听到这一声咔嗒声,加快了问话节奏。

“红围巾真是戴敏丽的?”

“是的。”

咔嗒、咔嗒。

“蓝色棉毛衫真是姜遇春的?”

“是的。”

咔嗒、咔嗒。

“戴敏丽是你杀的?”

“是的。”

咔嗒、咔嗒。

高广强忽然停下问话,看着贾慎独。

贾慎独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实话,张口结舌,愤怒地叫了起来:“不是!不是!我没有!戴敏丽是姜遇春杀的,这个法院都已经审过,怎么可能错误。”

高广强板着脸:“刚才你已承认杀人事实。”

贾慎独陡然站起,却发现自己双手被手铐固定在铁椅上,气得叫了起来:“谁让你们铐我的?我是大学教授,是国家高级人才,我犯了什么事,你们要铐我?我承认了什么?我什么也没有承认!是你们在那里咔嗒咔嗒地吵,害得我神智不清,所以才说错了话。”

高广强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:“为了防止你做出自残或行凶,我们有权力把你铐起来。你放心,你做过什么,老天都记着呢。”

贾慎独开始心慌,他用手捶着椅子扶手,发出“哐、哐!”声响,冰冷的手铐闪着寒光,让他感觉到了不妙。

【我做了那么多你们所说的恶事,从来就没有得到一丝惩罚。

朱从岭那么有名的教授,我说打就打、说吐口水就吐口水,反剪双手、剃阴阳头,那又怎么样?没有一个人敢与我对抗!后来朱老师一死,我做过的那些事便封存起来,拿项目、评职称、带研究生,谁敢当面呛一句?

戴敏丽喜欢年轻漂亮小伙子?哈哈,我让他们黄泉路上结夫妻。怎么样呢?没有一个人觉得是我杀的,连法院都站在我这边。

这年头,人善被人欺、马善被人骑,只要你够恶,就没人能欺负到你!】

在高校那个相对单纯的环境里,面对的都是温良、宽厚的知识分子,阴狠的贾慎独凭着那点小聪明、小手段混得顺风顺水。今天被警察抓住审讯,面对着一屋子的橄榄绿,他终于感觉到了国法的尊严。

“你们要做什么?不要搞那套严刑逼供!你们问戴敏丽的事做什么?人都死了十几年,法院已经审理认定凶手,现在休要逼我承认什么。她是姜遇春杀的!我和她感情很好,敏丽怎么可能舍得和我分手?我要学历有学历,要文化有文化,岂是姜遇春那个穷小子、临时工能比的?敏丽不想和他好,姜遇春所以动手杀人,他才是凶手!”

色厉内荏。

赵向晚看出来了贾慎独此刻内心已经发虚。

咔嗒、咔嗒。

拨动钢笔笔帽发出的声音清脆且响亮,在略显空旷的审讯室里引发回响,令本就心虚的贾慎独内心愈发恐慌。

他努力定住心神。

深呼吸,长吁气……

【不要慌,不要怕,警察办案讲究的是证据。只要我不承认,谁也不能定我的罪!】

朱飞鹏忽然开口说话。

“贾老师,你哪一年申请的硕导资格?”

这个问题简单,也与贾慎独的工作有关,与案情无关,贾慎独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:“1978年。”

“那一年你已经30岁了吧?怎么那么晚才带研究生?”

“77年才恢复高考,78年恢复研究生招生考试,所以我78年才获得硕导资格。”

“每年招几个研究生?”

“刚开始人少,我每年只带一个,后来招生名额多了,我每年带两到三个。”

“79年招的那个研究生,叫什么名字?”

贾慎独忽然停了下来。

咔嗒、咔嗒。

这个声音再次响起,似乎在催促他赶紧回答。

贾慎独忽然抬起头,目露凶光,看着赵向晚:“不要再拨笔帽了!你那个声音很吵!吵得我头疼。”

咔嗒、咔嗒。

赵向晚继续拨动,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。

像贾慎独这种自以为把一切都掌控在手的人,特别讨厌超出他掌控的东西,比如——异常的声响。

贾慎独没办法阻止赵向晚,气得胸脯上下起伏,情绪开始有些失控。

朱飞鹏提高音量,厉声道:“告诉我,她是谁?!”

贾慎独败下阵来,半天才说:“翟,翟欣莲。”

朱飞鹏问:“她在哪儿?”

贾慎独这回学乖了:“不知道。”

审讯到现在,贾慎独这是第一次回答“不知道”这三个字。

如果他够狡猾,一开始就会说“不知道”,而不是有问有答。

赵向晚听到现在,一颗悬着的心渐渐放松下来。贾慎独这个人之所以能够混到今天没有露出形迹,并不是因为他反侦查能力有多强,而是因为他所处的环境是高校。那是一个知识分子云集,学生尊师重教、崇尚师长权威的地方,是知识的殿堂,是美丽的象牙塔。

他欺负同事,老师们避而远之,最多骂几句无耻、给他起个外号叫贾半伦;

他欺负学生,学生们不敢反驳,只能默默忍受,严重的退学、跳楼。

不是他有多么强大,而是因为他所面对的人群太过温顺。

正如一头狼冲进羊群。

这头狼吃了一只又一只羊,自以为威武无比、得意洋洋。却忘记了一件事——只要猎人出现,它必死无疑!

赵向晚有了信心,冲朱飞鹏使了个眼色。

收到赵向晚的示意,朱飞鹏眼中闪过一丝光亮。很好,赵向晚让他继续,这代表贾慎独并不难缠。

朱飞鹏拿起卷宗:“翟欣莲失踪案中,你告诉警察,买了1981年1月15日的火车回老家,是不是?”

贾慎独点头:“是。”

朱飞鹏追问:“1981年1月17日上午,你在哪里?”

贾慎独呆了呆,眼珠子不自觉地望向右下方:“我,我应该到家了吧?”

朱飞鹏将手中卷宗狠狠往下一拍。

“啪!”地一声响。

贾慎独的双肩抖了一下。

朱飞鹏双目一眯,眼里闪过一道寒光:“你说谎!”

贾慎独抬头看着朱飞鹏,先前嚣张的态度瞬间消失:“没有,我没有说谎。时间过去十一年,我哪里还记得那一天我做了什么。”

朱飞鹏冷笑一声,从文件袋里缓缓拿出一个白色相框,反扣在桌面上:“你再好好想一想,1981年1月17日,你在哪里?”

贾慎独的眼睛溜向那个相框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来。

【那是什么?那是什么?施桐那天拿着个破相机给人照相,会不会把我拍进去了?不会是他们从施桐家里翻出来的吧?那人已经死了这么久,怎么还阴魂不散?我以为他一死,所有遗物一把火都烧了,怎么还会留着?那个乡下娘们,真是可恨,早知道把她也推下楼去,就说是殉情……】

朱飞鹏厉声喝道:“说!你在哪里?”

贾慎独慌忙摇头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
朱飞鹏再次冷笑,笑声让贾慎独感到莫名的恐惧。

咔嗒、咔嗒。

赵向晚再次拨响笔帽。

贾慎独大叫了起来:“我真不记得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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